客棧出了人命，衙門照例派人去勘察。林河的師父查驗完屍體，覺得事有蹊蹺。再這麽下去，還不知道要傷害多少條無辜的性命。

當天晚上，他去找江湖中的一位老相識談論案情，想從他那裏得到些有用的消息。那人也在為費辰做事，酒後沒了遮攔，無意間說出了雪刀會跟費辰之間的關系。

他說完又十分後悔，生怕師父追根究底，幹脆尾隨他到了一處暗巷附近，將師父殺害了。

林河看到屍首的剎那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師父曾經在這裏查驗過無數具屍體，然而沒人想到過，有一天他也會躺在這裏。

仵作驗完屍體，說是強盜搶劫殺人。

林河說：“他死的時候身上的錢袋子還在，怎麽會是強盜殺人？”

仵作道：“那就是酒後跟人起了爭執。老頭兒脾氣倔，早跟人結下了梁子，借著個由頭就鬧出了人命。你當差這麽多年，這種事見得還少嗎？”

林河道：“既然如此，那該去追拿兇手，那天晚上跟他一起喝酒的人是誰？”

仵作冷冷道：“這事就不歸我管了。”

張捕頭截口道：“你師父過世了，大家心裏都難受。咱們已經在追拿兇手了，你先料理後事吧。我跟大人說說情，讓他照著殉職的規格給你多發點撫恤，你也好給他風光大葬。”

林河搖頭道：“我不要錢，我要兇手償命。”

他說著直奔小酒館去了。其他捕快都默不作聲。張捕頭道：“這案子先擱著，誰也不準多嘴。”

眾人答應了，張捕頭去找了知府大人。知府已經被關照過，說：“不過是死了個人，也值得大驚小怪。多給點錢，讓他閉嘴就是了。”

張捕頭說：“他不要錢，已經自己去查案了。”

知府臉色沈了下來，說：“敬酒不吃吃罰酒。投到牢裏關他幾天，要是再不懂事，就讓他陪那個死人去吧。”

張捕頭應了。他帶了一隊人去酒館，林河正在詢問老板昨晚的情形。老板支支吾吾的不肯說，正在這時候，捕頭帶著一堆人沖進來，說：“執行公務，跟我們走一趟。”

林河以為他們是來找證人的，沒想到一群人把自己圍在中間，把他當犯人捆起來了。他怒道：“幹什麽，放開我！”

張捕頭道：“你現在意氣用事，擾亂查案，按規矩要將你收監幾天。”

林河憤然掙紮，張捕頭道：“你要拒捕嗎？”

林河想起自己的師父為衙門出了一輩子力，自己也向來循規蹈矩。他相信官府會為自己主持公道，便束手就擒了。

眾人把林河押了出去，張捕頭留下來對老板說：“該怎麽說，你心裏清楚嗎？”

老板立刻道：“清楚清楚，小人年老眼花，記不得那人長什麽模樣了。”

張捕頭滿意地拍了拍他肩膀，大步出門去了。

林河在牢裏待了兩天，張捕頭來見過他一次，問他對案子是什麽態度。林河堅持要緝拿兇手。張捕頭沒說什麽，站起來說：“那就這樣吧，有消息我再來通知你。”

片刻他派人送了一份酒菜過來，林河沒胃口，動也沒動，坐在牢房裏睡著了。

入了夜，他聽見有老鼠的叫聲。他閉著眼繼續睡覺，片刻聽見一陣撲騰，他睜開眼，見老鼠口鼻流血，渾身僵硬地死在碗邊。

他心頭一震，知道菜裏有毒，心涼的如墜冰窟。

就在這時候，外頭傳來一陣打鬥聲。獄卒喊道：“有人劫獄！”

就見數人被刀砍翻在地，唐峰穿著一身黑衣沖進來，從獄卒身上扯下鑰匙。

林河道：“誰讓你來的？”

唐峰把鑰匙扔進牢房，不耐煩道：“媽的，這麽多，你自己試！”

唐峰持刀跟那些人周旋，拖延時間。林河找到了鑰匙，開門沖了出來。他從地上撿起一把刀，道：“劫獄是死罪，你知道嗎？”

唐峰仿佛是聽見了什麽笑話，揚起眉毛，沾滿了血的臉上表情格外猙獰。

他說：“你覺得我怕死？”

林河沒說話。唐峰打倒了數名獄卒，道：“跟我走。”

林河還有些遲疑。唐峰道：“他們關你的時候，就沒打算放你活著出去。你以為你問心無愧，他們就不會對你下手了？別天真了！”

林河想起了那只老鼠，知道他說的不錯，自己早就沒有退路了。

唐峰一把拽起他，大步往外跑去。兩人逃出縣衙，同乘一匹駿馬，跑到天明時分，在一片荒野裏停了下來。

唐峰歇了一會兒，去池塘邊灌滿了水，轉身的時候發現林河拔刀對著他。

唐峰盯著刀，若無其事地笑道：“怎麽？要殺你的救命恩人嗎？”

林河臉色蒼白，嘴唇上裂了好幾道血口子，身上和手上都沾著血。他說：“師父被人害死了，都是因為你！”

唐峰冷靜道：“老頭子沒了，我也很難過，畢竟我是他養大的。但是你不能遷怒於我。”

林河什麽都聽不進去，舉刀就砍。唐峰往側裏閃身避過了，林河追著他砍了數刀，唐峰一腳踢起地上的唐刀，拔刀出鞘，跟林河對打。

兩人長刀交錯，砍得火花四濺，唐峰略占上風。他把林河一腳踹了出去。兩個人癱坐在地上，都累得夠嗆，不住喘息。

良久唐峰撿起水囊，喝了幾口。他喝夠了，把水囊扔在林河懷裏，自個兒坐在一邊，良久才啞聲道：“我的女人也被他們殺了。前陣子，逍遙客棧的那個老板娘就是被他們的人殺的。”

林河看了他一眼，心中含恨道：“師父就是為了追查這個案子才死的。”

唐峰說：“那你有什麽打算？”

林河道：“我要給師父報仇。”

唐峰道：“我也要給我女人報仇。咱們倆雖然不對付，但是大敵當前，也沒別的選擇，合作吧？”

林河還沒說話，已有個女子冷笑道：“家犬怎麽會跟野狼為伍？”

她走路輕飄飄的，像一蓬飛絮悄無聲息。她站在兩人面前，唐峰警惕的像一頭野獸，拔刀對著她，道：“你什麽時候來的？”

宦娘道：“從你們逃出縣衙時，就有人通知了我你們的行蹤。我輕功不錯，追上你們也沒費多少力氣。”

唐峰見她並沒有帶其他人來，心中有些疑惑。他道：“就你自己？”

宦娘道：“就我自己。”

唐峰冷笑道：“你也太自負了吧？你以為你能打得過我們兩個？”

宦娘道：“我不是來跟你動手的，自然不必擔心那麽多。”

唐峰跟林河都詫異了，宦娘從身上解下一枚玉佩，遞過去道：“我的時間不多，長話短說。我知道你們要扳倒費辰，我有他貪贓枉法的證據。你們去城西五裏處找一個做篾活的人，他左手只有四根手指。你把這個玉佩給他，他就會把證據交給你們。”

唐峰一時間說不出話來，宦娘是費辰的女人，也幫他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。他以為自己將她馴服了，沒想到隔了這麽多年，她還是忘不了家破人亡的仇恨。

宦娘見他不肯接，把玉佩塞到他手裏。她道：“之前你去殺劉尚書，消息是我放出去的。你別怪我，劉大人是個好官，我不能看著他被人害死。”

唐峰沒說話，宦娘道：“拿到證據就交給劉大人，他剛正不阿，一定會為死去的人伸張正義。”

唐峰道：“收藏證據的人靠得住麽？”

宦娘眼裏閃著仇恨的光芒，道：“你以為他為什麽左手只有四根手指？他親手斬下左手小手指，發誓要為他的親人報仇。豫讓為覆仇能夠漆身吞炭，我們這樣的人本來就命如草芥，為了報仇是什麽都舍得做的。”

唐峰道：“那你怎麽辦？”

宦娘淒然一笑，說：“我恐怕看不到你們為我家人報仇的那一天了。之前無赦令走漏風聲時，他就在懷疑我了。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暗中監視你們，派去追殺你們的人，好幾次也是我攔住的。”

唐峰想起她曾經故意放走自己，當時覺得奇怪，如今才知道是出於同仇敵愾。

唐峰道：“你還要回去嗎？”

宦娘道：“我回去能為你們多爭取一些時間。要不然他撒下天羅地網來，你們絕對逃不掉的。”

兩人知道她這是犧牲自己來成全他們，心下惻然。

宦娘註視著他，目光變得淩厲起來，道：“那些證據是我忍辱潛伏多年的心血，如果你們不能為我家人報仇，我死也不會放過你們。”

唐峰沈聲道：“我們跟他也有深仇大恨，絕對不會放過他。”

宦娘的神色緩和下來，後退一步，向他們跪了下去。

兩人都嚇了一跳，她向兩人磕了三個頭，鄭重道：“我家人的仇就托付給你們了。若有來生，我必然結草銜環，報答二位。”

她說罷，如來時一般，翩然離去。

唐峰和林河望著她的背影，知道她這一去兇多吉少，恐怕再也不能相見了。唐峰總以為她是個寒冰似的人，沒想到她心裏還藏著一團覆仇的火。她為了報仇，隱忍了這麽多年，實在讓人既同情，又佩服。

兩人在水邊佇立片刻。風從蘆葦叢間吹過，蘆花漫天飛揚。秋意濃重，氣氛分外肅殺。

唐峰把玉佩揣在懷裏，牽起馬走向林河，道：“上路吧。”

果然宦娘回去沒有多久，就被發現了。她被鞭打了一個時辰，臨死前死死地咬住了仇人的小腿，被一腳踢在脖頸上，頸骨折斷而死。

辛織雪被處決的場面是場重頭戲。蘇葉得知她要被人虐待，提前好幾天都睡不著覺。他幾次去問林河，危不危險，能不能把難度降低一點。說到最後連他兒子都搬出來了，說孩子還小，不能沒有媽媽。

林河忍不住笑了，說：“你跟我開玩笑的吧？就咬幾個血包而已，又不是真受傷吐血。大家都是專業人員，下手有分寸，不會出事的。”

蘇葉見他沒打包票，不安道：“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，之前她跟唐峰拍戲的時候，威亞不是也斷過嗎？”

林河道：“那是小概率事件。我會叫人仔細檢查的，絕對不會出問題。”

蘇葉稍微放了心，林河道：“你要是不忍心看就別來了。我全程幫你盯著，絕對不讓她受傷。”

蘇葉嘴上答應了，拍攝當天還是忍不住來了。辛織雪一身白衣染滿了血汙，被打得十分淒慘。她神情倔強，卻不肯透露兩個主角的行蹤。

蘇葉在旁邊看的眼都紅了，心疼的不行，簡直分分鐘就要上去英雄救美。

林河早預料到了，專門派人暗中盯著蘇葉，別讓他一個沖動上去把人家男演員給揍了。

好在蘇葉還有一線理智存在，雖然拳頭都捏白了，卻始終沒有上去打斷他們拍戲。

良久戲拍完了，蘇葉的後背都被汗水浸濕了，仿佛感同身受，比辛織雪還痛苦。

林河一喊哢，蘇葉立刻沖上去把辛織雪扶了起來。拿紙巾幫她擦臉，然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化妝師給她做的傷口，說：“疼嗎？”

辛織雪笑了，見他情真意切地為自己心疼的模樣，又挺感動。她搖了搖頭，說：“不疼。”

她伸手把假傷口上的乳膠揭下來，皮膚光潔無損。蘇葉總算松了口氣。大家都覺得他們兩口子在戲外的感情戲比戲裏的還真摯，不好意思多看，假裝忙自己的事去了。

跟辛織雪搭戲的男演員走過來，關切道：“沒事吧？”

辛織雪笑了笑說：“沒事。”

兩人客氣地握了一下手，男演員走開了。

蘇葉狠狠地盯了他的背影一眼，滿臉寫著又妒又恨四個字。

與此同時，唐峰跟林河一路逃亡，終於找到了接頭人。唐峰把玉佩交給了他，拿到了證據。

那人的左手確實只有四根手指。他看著唐峰，似乎有話想問，又不敢開口。

他說：“宦娘怎麽樣了？”

唐峰沈默下來，不知道該怎麽回答。良久他道：“你是她什麽人？”

那人道：“我是她的同胞哥哥……她死了，是不是？”

唐峰向來無情，此時也有些動容，說：“她不會白死的。”

那人的眼淚簌簌地落下來，泣不成聲。

這時候，東廠的人殺到了。雙方展開了一場壯烈的廝殺，唐峰跟林河寡不敵眾。這時候劉錚帶著大量的人馬出現了。

劉錚道：“這兩個人是重要的嫌犯，我們要帶回去審問。”

東廠的人殺紅了眼，哪裏管那麽多，喝道：“這兩個人我們東廠要定了，識相的就別插手。”

雙方僵持不下，林河大聲道：“劉公子，我們手裏有他們主子徇私枉法的證據，這些東西絕對不能落到他們手裏！”

劉錚登時命人死戰。眾人打退了東廠的人，最終把證據交給了劉斌。一系列案件的兇手浮出水面，費辰作為幕後黑手無法脫罪。即使是東廠的督主也難以包庇他，只能把他當做一顆棄子扔掉了。

結局唐峰和林河去宦娘墓前祭奠。唐峰把酒澆在墓前，把扳倒仇人的消息告訴了她。林河在旁邊看著，覺得了卻了一樁心事。回想這段時間來生死一線，黑白顛倒錯亂，如同一場噩夢，竟也有醒的時候。

他看向唐峰，道：“你以後有什麽打算？”

唐峰道：“洗手上岸，當個閑人吧。”

林河因為拿到證據協助辦案有功，不但洗清了之前的冤屈，還被劉尚書保舉做了六扇門的捕頭。原來的張捕頭則因為玩忽職守，被撤了職。

林河道：“你也留下來吧。你功夫不錯，跟我一起當差。”

唐峰笑道：“我？我不行。我適合閑雲野鶴做個散人。再說了，東廠還在，劉大人跟他們結下了梁子，以後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。”

他翻身上馬，林河還有些不舍，道：“你去哪兒？”

唐峰笑道：“我看你這官兒也當不長久，若是哪天不想再操心受累了，就去西域找我吧。”

他說罷，揚鞭啟程。身影融進斜陽裏，漸行漸遠。

拍完最後一個鏡頭，兩個多月來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，眾人都松了口氣。林河舉著喇叭喊道：“行了，回來吧！”

唐峰帥氣地騎著黑馬兜了個圈子，小步顛著回來了。

他翻身下馬，跟林河和劇組成員挨個擁抱。眾人都興奮的不行，手舞足蹈地喊道：“殺青啦哈哈哈！”

這部戲裏打鬥的場面特別多，大家受傷都是家常便飯，很有些共患難的感情在。演職人員的感情都傾註在這部作品裏，就像養了個孩子，一時半會兒情感抽離不出來，情緒還沈浸在裏頭。

林河給唐峰的坐騎餵了個蘋果，拍了拍它的背道：“演的好，真乖。”

唐峰像個小孩兒似的看他，說：“我演的不好嗎？”

林河便從籃子裏拿了個蘋果遞給他，不走心地誇道：“你演的也不錯，吃吧。”

唐峰覺得他是故意在逗自己，不滿意地看著他。林河笑道：“好了，你演的最棒，今年的最佳男主角就是你了。”

唐峰聽了這話，心裏才舒坦起來。林河指揮劇組成員收拾器材準備撤退，舉著喇叭揮斥方遒地走了。

馬兒啃完了蘋果，看唐峰手裏還拿著一個，湊過頭來嘎嘣一口，咬掉一大半。唐峰一臉拿它沒辦法的表情，隨手把蘋果塞到馬嘴裏，像被磁石吸著似的，跟著林河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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